新阅读|蜂鸣

大众报业·齐鲁壹点 昨天11:30

文|杨福成

蜂鸣声起时,夏日便有了形状。那声音先是细微的,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一缕金线,渐渐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笼罩了整个花园。我每每听见这声音,便觉得时光被拉长,拉成蜜糖般的丝线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
蜜蜂的翅膀每分钟振动次数奇高,而这频率恰好能让人耳捕捉到,却又不会觉得刺耳。它们飞行的轨迹看似杂乱无章,实则暗含数学的精确——六边形的蜂巢,螺旋形的飞行路线,都是大自然写就的几何诗篇。一只工蜂终其一生只能采集十二分之一茶匙的蜂蜜,却要拜访几千朵花。这数字令人心惊,仿佛在提醒我们生命的短暂与劳作的永恒。

我曾路过乡间的一座老宅。那宅子的木窗框已经变形,玻璃却还完整。一日午后,一只蜜蜂误入室内,开始对那扇明亮的窗户发起徒劳的冲锋。它先是飞离玻璃几寸,然后猛然撞上去,“嘚嘚”两声,接着沿着玻璃“嗡嗡”地四处探寻出路。这场景与丰子恺笔下如出一辙。那蜜蜂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,仿佛坚信只要足够努力,透明的屏障终会消失。我看了半晌,终于起身为它打开另一扇窗。它却不为所动,仍执着于自己的选择。直到黄昏,那“嗡嗡”“嘚嘚”的声音才渐渐消失。

蜜蜂的固执令人动容,也令人困惑。它们似乎不懂得绕行,只知道直线前进。这种近乎固执的坚持,却让它们在长久的进化中存活下来,成为地球上最成功的物种之一。人类发明了杀虫剂,改变了气候,蜜蜂的数量在减少,却从未灭绝。它们的生存智慧或许就在于这种单纯:认定一个目标,便不顾一切地向前。

养蜂人懂得蜜蜂的这种天性。他们带着蜂箱追逐花期,从南到北,像候鸟一样迁徙。在南部山区我曾见过一个养蜂营地。那里的养蜂人告诉我,为了延长工蜂寿命,他特意将蜂箱搬到这花并不是太多的山地,因为花儿少,工蜂们可以多休息。然而事与愿违——我在花束上发现了许多蜜蜂的遗体,它们安恬地伏在花蕊上,像是睡着了,又像在痴痴地亲吻最后的花朵。养蜂人的初衷是好的,却忘了蜜蜂的天性就是劳作。剥夺它们采蜜的权利,等于剥夺了它们存在的意义。

蜜蜂的社会结构令人惊叹。一个蜂巢中有五万只蜜蜂,却秩序井然:有的专司采蜜,有的负责清洁,有的照顾幼虫,有的守卫巢穴。当蜂巢过于拥挤时,老蜂王会带领一半蜜蜂离开,寻找新家。侦察蜂用“八字舞”传递信息,其它蜜蜂通过触角感知舞蹈的频率和方向,便能准确找到花源。这种沟通方式比人类的语言更为高效。

我曾近距离观察过蜂巢。养蜂人利索地抽出一块巢脾,顿时有成群的蜜蜂围着他飞舞。他早已习惯这种场面,任凭蜜蜂爬满手臂,依旧从容地检查蜂蜜的存量。那些蜜蜂并不攻击他,仿佛知道他是朋友而非敌人。这种信任关系经历了数千年的磨合——人类从石器时代就开始与蜜蜂共生,埃及人甚至将蜂蜜视为神的食物。

最令人心碎的是蜜蜂的死亡方式。它们从不死在巢内,感觉生命将尽时,会独自飞向远方,以免污染蜂巢。我在花园里偶尔会发现这样的逝者——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花瓣间,翅膀依然透明,仿佛随时会再次振动。

蜂鸣声渐渐稀疏的傍晚,我常一个人坐在花园里。蜜蜂教会我们的,或许比我们想象的更多。它们告诉我们坚持的价值,告诉我们分工合作的力量,告诉我们利他的高贵……蜜蜂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,采蜜、归巢、舞蹈、死亡,周而复始。一只蜜蜂的寿命只有几个月,整个蜂群的记忆却可以延续数年。老蜂王死去,新蜂王继位,工蜂们依然按照同样的模式工作。

深夜,蜂鸣声已不可闻。我知道它们都回到了巢中,用翅膀扇风调节温度,用身体为幼虫保温。明天日出时,它们又会开始新一轮的劳作。这循环持续了许久,还将持续下去,只要还有花朵等待授粉,只要人类还懂得停下脚步,倾听那细微而永恒的蜂鸣。

蜂鸣声是夏天的语言,是阳光的翻译,是大地的低吟。它告诉我们:生命虽短,亦可甜美;世界虽大,仍可从容。

责任编辑:徐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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