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间|父母的背影

人间 昨天20:04

文|熊代厚

每次读朱自清的《背影》,就想起自己父母的背影,它们重叠着、交织着,经历岁月流转、风霜雨雪,至今仍清晰地投映在我生命的时空里。

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,我上初三了,学校离家有十多里的山路,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。那时没有闹钟,鸡叫第三遍的时候,母亲先起来。她在黑暗里摸索着穿好衣服,走到灶房,点亮一盏油灯,黄红的灯光微微跳动,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、温暖起来。

她的头发还未来得及梳理,发丝散在耳边,映在墙上有些零乱。她到灶下生了火,转过身去水缸里舀水,轻轻倒在锅里,刷起来。锅里升起一团轻轻的白雾,笼罩了她,也投在墙上,像是一幅剪影。

她在锅里滴上一点菜籽油,打上一个鸡蛋,小火慢慢煎,待微微煳了边,再翻另一面煎。我躺在床上,听到“滋滋”的响声,闻到诱人的香。我边穿衣服,边看着她忙碌的背影。

母亲比较胖,背有些微驼。锅铲翻动着,“哗哗”地响,她的身子在油灯下来回晃动,那缕微弱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土墙上,变得很大,有时甚至投到了屋梁上。

她把饭反复地炒,不久听到“噼噼啪啪”的声响,像是给那幅剪影配的乐。那饭结出一层极薄极脆的锅巴,她起名叫“蚂蚁焦”,特别香!她盛了满满的一碗,那碗也映在了墙上,连同那高高耸立的饭尖。

我坐上桌,微焦的饭在碗底,饱满的煎蛋盖在上面,四边黑红,中间金黄,香气弥散在四周,也浸入肺腑。

我出门时,她站在门口送我,总是那一句:“听老师话,别和人家搞祸(闹矛盾)。”我边走边答应,边答应边催她回去。她转过身,天上淡淡的月光映着她微胖的背影。

一直到今天,我仍喜欢吃油煎蛋炒饭。后来女儿上学,我喜欢给她煎,喜欢学着母亲把饭炒了又炒,一直炒到有些焦,告诉女儿这叫“蚂蚁焦”。我看着女儿吃得很香,就想起当年,眼前浮现母亲在油灯下来回晃动和立在寒风里的背影。

那一年夏天,父亲已经80多岁,我带他去扬州,去看瘦西湖。他从没有去过扬州,所以特别高兴。

瘦西湖水很清,能看到湖底的碎石。湖里有很多画舫,船桨一左一右摇动,缓缓划开清波。我们沿着岸走,两边摆着许多大水缸,里面有各种颜色和形态的荷花,开得特别大。父亲很好奇,他没见过。

他走在我前面,兴致很高,想把一切都看过来,眼睛好像不够用。他一边走,一边用手比划着,脚步并不落后于我。

父亲的腿有些罗圈,走路时不稳当。我跟在他后面,看着他的双手前后摆动,他的背左右晃动。

虽然80多岁了,但他背不驼,不像母亲。那一天,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,身上穿着一件白色衬衫,那是我穿了多年的。初夏的时候,我让它“退役”了,带回老家,准备干农活时穿。几次下来,我不想要了,想把它丢掉。父亲舍不得,说:好好的,怎么能丢?在过去,想找都找不到。

我每次给他买新衣时,买回来得到的都是一顿批评,说我浪费钱,说我穿了几天圆裆裤就随便糟蹋钱!

早上出发时,给他准备的是一件新衣服,毕竟是好不容易出趟远门。但他执意穿了这件旧衣服,说穿新衣服不自在。

父亲年轻时就很瘦,老了更瘦,这件衣服有点嫌大。他说,瘦子玩瘦西湖,蛮好。说完,他回头一笑,露出几颗残缺的牙。

天上没有云,岸边几丝微风。湖水很清,花很红,树很绿,映衬得这件褂子特别白。父亲仍在前面走,留给我的是他高高瘦瘦的后背。

突然间,我发现在他左肩胛处有一个拇指长的口子,露出了里面的肉。随着走动,这口子越来越大。这件衣服我已穿了六七年了,纱全稀了、薄了,终于在今天破了。

父亲并没有察觉,仍在前面走。他的汗渐渐出来,后背全湿了,衣服紧贴在后背上,两边的肩胛骨成了一个突出的阳文“八”字。那个豁口更加明显了,里面干瘦的骨肉显现无遗。

我有些难堪和内疚,告诉他衣服破了。他一点不在意,说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这是在城里,好歹要穿个褂子。在家里干活,夏天不都是天天打赤膊吗?破一点不要紧。”

他的兴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,仍走在我的前面,留给我那挺直的后背和后背左上角那个显眼的口子。

朱自清的老父亲攀爬车站月台的背影映在千万人的心中,温暖了几代人,一直到今天,我们仍被感动。其实,生活中每一个人心中都留有父母的背影,也许你没有留意,也许你早已忘记。

这些背影,曾经高大,引领我们开启人生的旅途;这些背影,曾经坚定,陪伴我们走过许多艰难。如今,这些背影变得瘦小、变得羸弱,甚至在某一天消失了,但它永久地辉映在生命里,给我们温暖和力量。

(作者为江苏省作协会员、中国散文学会会员)

责任编辑:孔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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