写作|露天晚宴

写作 08-20 1089

文|文鹍

夏日,夕阳西下,旁边的云彩热得像在烤火炉。

劳累一天的农家人,谁家不是将饭桌搬到院子里,来一场露天晚宴呢?

屋子里又热又闷,庭院里设宴,偷得一席凉风,多舒畅。

三伏天,阳光最盛,大地如蒸。

玉米疯了似的拔节蹿高,杂草也跟着泛滥起来,跟玉米争夺着阳光和肥料。

放暑假的我,被父母拽到玉米地里拔草。

半人多高的玉米秆,人蹲在里面,完全淹没在一片绿色里。

下午的日光依旧毒辣,如同利剑一般穿过宽大支棱的玉米叶,肆意袭击着劳作的农人。

太阳公公磨磨唧唧地靠近田野,西边的云彩害羞似的泛起霞光。

我直起身子,对父母说:“该回家吃饭了吧。”

父亲与夕阳对视了一下,又看了看我被汗水湿透的上衣,发出了指令,“这畦地拔到头就走。”

晚霞变得色彩斑斓,似乎飘来饭菜的香味。

胜利即在眼前,我拔起草来格外起劲。

两只手左右开弓,左手撸起一颗狗尾巴草,右手抓起一撮马齿苋,越拔越快,冲锋在前。

最不愿碰到的是茅草,根扎得特别深,我略显稚嫩的手根本拔不动,本想偷个懒,放它一条生路。

父亲粗壮的大手恰到好处地伸过来,将它连根拔起,还带出一盘泥土,使劲抖落掉,顺手抛到了地边。

父亲告诉我,这种草顽强得很,如不把根上带的土弄干净,过不了几日,它还会把根扎下去,重新活过来。

斩草要除根,不仅如此,根上的泥土也要去除,才能阻止它死而复生。

做事就要做到扎实彻底,如果浅尝辄止,可能连草都拔不干净。

劳动中亲证的道理,真的可以记一辈子。

拔完草,我与父母在地头胜利会师。

踏上自行车,飞快地朝家的方向狂奔。

出门的时候,我跟在最后面;回家的时候,我则冲在最前面。

奶奶在家里坚守阵地,早已把饭做好。

锅在灶台上温着,灶膛中奄奄一息的柴火灰,正站好它的最后一班岗,以温而不热的饭菜等着我们来吃。

晚宴开始前,更迫切的不是吃饭而是解渴。

父亲从水桶里捞起一个大西瓜。

水是从压水井里抽出来的清凉的地下水。

西瓜在水桶里泡冷水澡,待了整整一个下午。

父亲拿起菜刀,手起刀落,“咔嚓”一声,西瓜裂成两半,如同两个通红的夕阳。

父亲将西瓜切成一角一角的,两边低、中间高。

我会拿中间最高的三块,先送给奶奶吃,然后再自己吃。

咬一口下去,甘甜清凉从牙齿顺着食道,一直浸润到肠胃,那是大地深处的自然平和的凉。

一个大西瓜,你一块,我一块,不多会儿只剩下一堆瓜皮,上面印着的齿痕,见证着给每个人补充的水分。

开饭前,奶奶的饭菜我先用碗盛出来,给她端到单独的小桌上。

奶奶吃得慢,不愿和我们坐在一起吃。

孝者,顺也。

顺着奶奶的意,怎么得劲儿怎么吃。

香喷喷的大白馒头,一大盘子青菜,再加上一碟小咸菜,每人一碗稀饭,便是晚宴的整个菜单。

一家三口绕圆桌围坐一圈,三双筷子同时伸进一个盘子里夹菜,吃得激情飞扬、酣畅淋漓。

几个来回,那盘青菜就见底了,这时能听到筷子碰触盘底发出的响声。

父亲还想夹菜,母亲一个眼神瞟过去,父亲的筷子便转向了咸菜。

母亲的意思很明确,想让她的儿子多吃点带油水的菜。

干了一天的活,流了不知多少汗,喝了不知多少水,似乎身上的水分全部循环一遍。

这时,不论吃什么都觉得香甜,酱油腌渍的咸菜疙瘩也是极下饭的。

记得看过一本养生方面的书,说“运动、出汗之后,身上的毛孔打开,体内的肠胃虚空,吃什么都补,吃个窝窝头都补。”

我想是对的。

只有身体有饥饿感的时候,吃进去的东西才能转化为需要的营养。

火烧云静悄悄地落着,天色愈发幽暗,星星越来越多,越来越亮。

我和父母享受完晚宴。三个碗、一个盘子,就像一只只空空的大手对着温柔的夜色,盛满星光。

奶奶依旧在享受她的晚宴,轻轻端起碗,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稀饭,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听不见。

那是她在咀嚼回味时光。

夜色越来越陈旧。等奶奶吃完饭,我们还坐在马扎上,不愿散去。

美味的饭食在肚子里慢慢发酵,一天的劳累一点点从身上剥离,不知躲在哪里的小虫轻弹吟唱。

等坐够了,身体想动弹的时候,把碗盘洗了,将饭桌撤了,晚宴正式落幕。

搬起刚刚坐过的马扎,拿个蒲扇,边走边扑打着蚊子,溜达到大街上乘凉。

如果来得迟了些,街坊们肯定会问,“今晚做的什么好吃的,咋才出来呢?”

父亲往往笑而不语。

如今,笑而不语的父亲和吃饭不出一点声响的奶奶,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
夏日依然炎热,云霞依然在西边天燃烧。

现在再也不用到玉米地里拔草流汗,可是一个不大的西瓜,我和母亲连一半都吃不上。

空旷的院子,略显大的圆桌,晚宴除了青菜,样数更多了,只是吃饭的人少了,也老了。

责任编辑:车向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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